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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三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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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文

  黄飞虎泗水大战

  诗曰:

  百难千灾苦不禁,奸臣贼子枉痴心,漫夸幻术能多获,不道邪谋可易侵。

  余化图功成画饼,韩荣封拜有差参。总然天意安排定,说到封神泪满襟。

  话说黄滚布开人马,等候儿子来。只见黄明、周纪远远望见一支人马摆开,黄明对黄飞虎曰:“老爷布开人马,又见陷车,这光景不是好消息。”龙环道:“且见了老爷,看他怎说,再做处治。”数骑向前,飞虎在鞍鞽欠身,口称:“父亲!不孝儿飞虎不能全礼。”黄滚曰:“你是何人?”飞虎答曰:“我是父亲长子黄飞虎。为何反问?”黄滚大喝一声:“我家受天子七世恩荣,为商汤之股肱,忠孝贤良者有,叛逆佞奸者无。况我黄门无犯法之男,无再嫁之女。你今为一妇人,而背君亲之大恩,弃七代之簪缨,绝腰间之宝玉,失人伦之大礼,忘国家之遗荫,背主求荣,无端造反,杀朝廷命官,闯天子关隘,乘机抢掳,百姓遭殃,辱祖宗于九泉,愧父颜于人世,忠不能于天子,孝不尽于父前。畜生!你空为王位,累父飡刀!你生有愧于天下,死有辱于先人!你再有何颜见我!”飞虎被父亲一片言语说得默默无言。黄滚又曰:“畜生!你可做忠臣、孝子不做忠臣、孝子?”飞虎曰:“父亲此言怎么说?”滚曰:“你要做忠臣、孝子,早早下骑,为父的把你解往朝歌,使我黄滚解子有功,天子必不害我;我得生全,你死还是商臣,为父还有肖子。畜生!你忠孝还得两全。你不做忠臣、孝子,既已反了朝歌,目中已无天子,自是不忠;你再使开长枪,把我刺于马下,料你必投西土,任你纵横,使我眼不见,耳不闻,我也甘心。你可乐意。庶几不遗我末年披枷带索,死于藁街,使人指曰:“此某人之父,因子造反而致某于此也!”飞虎听罢,在神牛上大叫曰:“老爷不必罪我,与老爷解往朝歌去罢!”方欲下骑,傍有黄明在马上大呼曰:“长兄不可下骑!纣王无道,乃失政之君,不以吾等尽忠辅国为念,古语云:‘君使臣以礼,臣事君以忠。’国君既以不正,乱伦反常,臣又何必听其驱使!我等出五关,费了多少艰难,十死一生;今听老将军一篇言语,就死于马下无益。可怜惨死,沉冤不能表白于天下!”飞虎听得此言有理,在牛上低首不语。黄滚大骂黄明:“你们这伙逆贼!吾子料无反心,是你们这样无父无君,不仁不义,少三纲,绝五常的匹夫唆使,故做出这等事来。在我面前,况且教吾子不要下骑,这不是你等撮弄他!气杀老夫!”纵马抡刀来取黄明。

  黄明急用斧架开刀曰:“老将军,你听我讲。黄飞虎等是你的儿子,黄天禄等是你的孙子;我等不是你的子孙,怎把囚车来拏我等?老将军,你差了念头!自古道虎毒不食儿,如今朝廷失政,大变伦常,各处荒乱,刀兵四起,天降不祥,祸乱已现。今老将军媳妇被君欺辱,亲女被君摔死,沉冤无伸;不思为一家骨肉报雠,反解儿子往朝歌受戮。语云:‘君不正,臣投外国;父不慈,子必参商。’”黄滚大怒:“反贼,巧言舌辩,气杀我!”把刀望黄明劈来,黄明架刀,大叫:“黄老儿!你‘天睛不肯去,只待雨淋头’!你做一世大帅,不识时务,只管把刀来劈我。独不想吾手中斧无眉少目,万有一伤,把老将军一生英名置于乌有。小侄怎敢!”黄滚大怒,纵马舞刀,飞来直取。周纪曰:“老将军,今日得罪也罢,忍不住了。”黄明、周纪、龙环、吴谦四将,把黄滚围裹垓心,斧戟交加,奔腾战马。

  黄飞虎在傍,见四将把父亲围住,面上甚有怒色,沉思曰:“这匹夫可恶!我在此尚,把老爷欺侮。”只见黄明大叫曰:“长兄!我等将老爷围住,你们不快快出关,还要等请?”飞彪、飞豹、天禄、天爵、天祥,一齐连家将车辆,冲出关去。黄滚见儿子撞出关去,气冲肝腑,跌下马来,随欲拔剑自刎。黄明下马,一把抱住,口称:“老爷何必如此?”黄滚醒回,睁目大骂:“无知强盗!你把我逆子放走了,还要在此支吾!”黄明曰:“末将一言难尽,真是有屈无伸。我受你的儿子气,已是无限了。他要反商,我几番苦劝,动不动只要杀我四人。我等没奈何,共议只到界牌关,见了黄将军,设法拏解朝歌,洗我四人一身之怨。末将以目送情,老将军只管说闲话不睬,末将犹恐泄了机会,反为不美。”黄滚曰:“据你怎么讲?”黄明曰:“老将军快上马,出关赶飞虎,只说:‘黄明劝我“虎毒不食儿”,你们都回来。我同你们往西岐去投见武王。’何如?”黄滚笑曰:“这畜生好言语,反来诱我!”黄明曰:“终不然当真去,此是哄他进关。老将军在府内设酒饭与他吃,我四人打点绳索挠钩,老将军击钟为号,吾等一齐上手,把你三子、三孙俱拿入陷车,解往朝歌。只望老将军天恩,保我四条金带,感德不浅!”黄滚听罢,叹曰:“黄将军,你原来是个好人。”

  黄滚忙上马,赶上关来,大呼曰:“我儿!黄明劝我,着实有理。我也自思,不若同你往西岐去罢。”飞虎自忖:“父亲为何有此言语?”飞豹曰:“还是黄明的圈套。我等速回,听其指挥,以便行事。须进关入府,拜见父亲。”黄滚曰:“一路鞍马,快收拾酒饭,你们吃了,同往西岐去便了。”

  且说两边忙排酒食上来,黄滚相陪,饮了四、五杯酒,见黄明站在傍边,黄滚把金钟击了数下,黄明听见,只当不知。且说龙环对黄明说:“如今怎样了?”黄明曰:“你二人将老将军资蓄打点上车,收拾干净。你一把火烧起粮草堆来。我们一齐上马。老将军必定问我,我自有话回他。”二人去讫。黄滚见黄明听钟响不见动手,叫到案傍来,问曰:“方才钟响,你怎的不下手?”黄明曰:“老将军,刀斧手不齐,怎么动得手?倘或知觉走了,反为不美。”且说龙环、吴谦二将,把黄老将军家私都打点上车,就放一把火烧将起来。两边来报:“粮草堆火起!”众人齐上马出关,黄滚叫苦:“我中了这伙强盗的计了!”黄明曰:“老将军,实对你讲:纣王无道,武王乃仁明圣德之君。我们此去借兵报雠,你去就去;你不去便是催督不完,烧了仓廒,已绝粮草,到了朝歌,难逃一死。总不如一同归武王,此为上策。”黄滚沉吟长吁曰:“臣非纵子不忠,奈众口难调。老臣七世忠良,今为叛亡之士。”望朝歌大拜八拜,将五十六个帅印挂在银安殿,老将军点兵三千,共家将人等,合有四千余人,救灭火光,离了高关。有诗为证,诗曰:

  设计施谋出界牌,黄明周纪显奇才。谁知汜水关难过,怎脱天罗地网灾。

  余化通玄多奥妙,法施异宝捉将来。不是哪咤相接应,焉得君臣破鹿台。

  话说黄滚同众人并马而行。黄滚曰:“黄明,我见你为吾子,不是为他,是害了我一门忠义。界牌关外便是西岐,那个不妨;只此八十里至汜水关,守关者乃韩荣,麾下一将余化,此人乃左道,人称他‘七首将军’,此人道法通玄,旗开拱手,马到成功。坐下火眼金睛兽,用方天戟,我们一到,料是个个被擒,决难逃脱。我若解你往朝歌,尚留我老身一命;今日一同至此,真是荆山失火,石玉俱焚。此正天数难逃,吾命所该。”又见七岁孙儿在马上啼哭,又添惨切。不觉失声叹曰:“我等遭此缧绁;你得何罪于天地,也逢此诛身之厄!”黄滚一路上不绝口叹息,不觉行至汜水关,安下人马,扎了辕门。

  却说韩荣探马报到:“黄滚同武成王反出界牌,兵至关前扎营。”韩荣听罢,低首自思:“黄老将军,你官居总帅,位极人臣,为何纵子反商,不谙事体?其实可笑。”命左右:“擂鼓聚将听用。”诸军参谒毕,韩荣曰:“黄滚纵子造反,其至此地,须商议仔细酌量。”众将领令。那韩荣调人马阻塞咽喉,按下不表。

  且说黄滚坐在帐里,看看两边子孙,点首曰:“今日齐齐整整,两傍侍立,到明日不知先少谁人?”众人听着,各有不忿之意。

  且说次日余化领命,布开人马,军前搦战。营门官报入。黄滚问:“你们谁去走走?”只见黄飞虎曰:“孩儿前去。”上了五色神牛,提枪在手,催骑向前。见一将生的古怪形容,怎见得,诗曰:

  脸似搽金须发红,一双怪眼镀金瞳,虎皮袍衬连环铠,玉带束宝现玲珑。

  秘授玄功无比赛,人称“七首”似飞熊。翠蓝旛上书名字,余化先行手到功。

  话说余化一骑向前,此人自不曾会武成王,见来将仪容异相,五柳长髯,飘扬脑后,丹凤眼,卧蚕眉,提金錾提芦杵,坐五色神牛。余化问曰:“来者何人?”武成王答曰:“吾乃武成王黄飞虎是也。今纣王失政,弃纣归周。汝乃何人?”余化答曰:“末将未会大王尊颜。大王乃成汤社稷之臣,若论满朝富贵,尽出黄门。何事不足,而作反叛之人?”飞虎曰:“将军之言虽是,各有衷曲,一言难尽。即以君臣之道而论,古云:‘君使臣以礼,臣事君以忠。’普天下尽知纣王无道,羞于为臣。今又乱伦败德,污蔑纪纲,残贼仁义,不恤士民。天下诸侯,皆知有岐周矣。三分天下,周土已得二分,可见天命有归,岂是人力。吾今止借此关一往,望将军容纳,不才感德无涯。”余化叹曰:“大王此言差矣!末将把守关隘,以尽臣职。大王不反,末将自当远迎。大王今系叛亡,末将与大王成为敌国,岂有放大王出关之理!大王难道此理也不知?我劝大王请速下战骑,俟末将关主解往朝歌,请旨定夺。百司自有本章保奏,念大王平日之功,以赦叛亡之罪,或未可知。若想善出此关,大王乃缘木求鱼,非徙无益,而又害之也。”飞虎曰:“五关已出有四,岂在汝这汜水关!敢出言无状,放马来与你见个雌雄。”飞虎举枪,直取余化。余化画戟相迎。二兽相交,枪戟并举,一场大战:

  二将阵前势无比,立见输赢定生死。狻猊摆尾斗麒麟,却似苍龙搅海水。长枪荡荡蟒翻身,摆动金钱豹子尾。将军恶战不寻常,不至败亡心不止。

  话说武成王展放钢枪,使得性发,似一条银蟒裹住余化。只杀的他马仰人翻。余化掩一戟就走。飞虎赶来。追至两肘之地,余化挂下画戟,揭起战袍,囊中取出一旛,名曰:“戮魂旛。”──此物是蓬莱岛一气仙人传授,乃左道傍门之物。──望空中一举,数道黑气,把飞虎罩住,平空拎去了。望辕门摔下,众士卒将武成王拏了。余化掌得胜鼓回府。旗门小校飞报守将韩荣曰:“余将军今日已捉反臣黄飞虎听令。”韩荣传令:“推来。”众士卒将飞虎推至檐前。飞虎立而不跪。荣曰:“朝廷何事亏你,一旦造反?”飞虎笑曰:“似足下坐守关隘,自谓贵职,不过狐假虎威,借天子之威福以弹压此一方耳。岂知朝政得失,祸乱之由,君臣乖违之故?我今既被你所获,无非一死而已,何必多言!”韩荣曰:“吾既守此关隘,擒拏叛逆,不过尽吾职守,吾亦不与你辩。且送下囹圄监候,余党尽获起解。”

  且说黄滚在营中闻报说飞虎被擒,黄滚叹曰:“畜生!你不听为父之言,可惜这场功劳,落在韩荣手里!”一宿已过,次日来报:“余化请战!”黄滚问:“何人出去?”黄明、周纪曰:“末将愿往。”二将上马,拎斧出营,大呼曰:“余化匹夫!擒吾长兄,此恨怎消?”纵马舞斧来取。余化画戟急架相还。三骑相交,戟斧并举,一场大战。诗曰:

  三将昂昂杀气高,征云霭霭透青霄。英雄踊跃多威武,俊杰胸襟胆量豪。

  逆理莫思封拜福,顺时应自得金鳌。从来理数皆如此,莫用心机空自劳。

  话说三将交锋,未及三十回合,余化拨马便走。二将赶来。余化依旧将戮魂旛举起如前,把二将拏去见韩荣。韩荣吩咐:“发下监禁。”不表。

  且言探马报人中营:“启元帅!二将被擒。”黄滚低首不言。又报:“余化请战!”黄滚又问:“谁出马?”黄飞彪、飞豹曰:“孩儿愿为长兄报雠。”二将上马,拎枪出营,骂曰:“余化匹夫!以妖法擒吾弟兄三人!”拨马来取。三将又战二十回合。余化拨马败走。飞豹二将亦赶下来。余化也如前法,又把二将拿去见韩荣,也是送下囹圄监候。黄滚闻二将又被擒去,心下十分懊恼。次日又报:“余化请战!”黄滚问曰:“谁再去退战?”帐下龙环、吴谦曰:“终不然畏彼妖法便罢?吾二人愿往。”二将上马,拎戟出营,见余化,气冲牛斗,厉声大叫:“匹夫!将左道之术,擒吾长兄,与贼势不两立!”三马交还,战二十回合,余化依旧败走。二将赶来,亦被余化拏去见韩荣,依旧发下囹圄。余化连四阵捉七员将官。韩荣设酒与余化贺功。不表。

  话说黄滚在中军,见两边诸将被擒,又见三个孙儿站立在傍,心下十分不忍,点头落泪:“我儿!你年不过十三四岁,为何也遭此厄?”又报:“余化请战。”只见次孙黄天禄欠身曰:“小孙愿为父、叔报雠。”黄滚吩咐曰:“是必小心。”黄天禄上马,提枪出营,见余化曰:“匹夫赶尽杀绝,但不知你可有造化受其功禄!”纵马摇枪直取,余化急架忙迎。二马相交,枪戟并举。黄天禄年纪虽幼,原是将门之子,传授精妙,枪法如神。不分起倒,一勇而进。正是“初生之犊猛于虎”。后人看至此,有枪赞曰:

  乾坤真个少,盖世果然稀。老君炉里炼,曾敲十万八千槌。磨塌泰山昆仑顶,战干黄河九曲溪。上阵不粘尘世界,回来一阵血腥飞。

  话说黄天禄使开枪如翻江怪兽,势不可当。天禄见战不下余化,在马上卖一个名解。唤做:‘丹凤入昆仑’。一枪正刺中余化左腿。余化负痛,落荒便走,天禄不知好歹,赶下阵来。余化虽败,此术尚存,依旧举旛如前,把黄天禄拏去见韩荣。也发下囹圄监候。黄飞虎屡见将他黄门人拏来,心上甚是懊恼。忽见次子天禄又拏到,飞虎不觉流泪满面。可怜!正是父子关心,骨肉情切。且不说他父子悲咽,有话难言。再表黄滚闻报次孙被擒,心中甚是凄惋。想一想,无策可施:“……如今只存公、孙三人,料难出他地网天罗。往前不得出关,去后一无退步……。”黄滚把案一拍:“罢!罢!罢!”忙传令,命家将等,共三千人马,你们把车辆上金珠细软之物献于韩荣,买条生路,放你们出关。我公、孙料不能俱生。”众家将跪而告曰:“老爷且省愁烦,‘吉人自有天相’,何必如此?”黄滚曰:“余化乃左道妖人,皆系幻术,我何能抵当?若被他擒获,反把我平昔英名一旦化为乌有。”又见二孙在旁啼泣,黄滚亦泣曰:“我儿,你也不知可有造化,我替你哀告韩荣,不知他可肯饶你二人。”黄滚把头上盔除下,摘去腰间玉带,解甲宽袍,腰悬玉玦,领着二孙,径往韩荣帅府门前来。众将见是黄元帅亲自如此,俱不敢言语。

  黄滚至府前,对门官曰:“烦你通报韩总兵,只说黄滚求见。”军政官报与韩荣。韩荣曰:“你来也无用了。”忙令军卒分排两傍,众将分开左右,韩荣出仪门,至大门口,只见黄滚缟素跪下,后跪黄天爵、天祥。不知吉凶如何?且听下回分解。